——不过,如果得到了瓦拉几亚,那可就不一样了。
毕竟这里往前六十年,可是哥特人的地盘——而再往前六十年,所罗门教可也还是哥特的国教呢。他们在这里,才是真正的主场。
退一步讲,哪怕真的是哪个大胆毛贼引发的意外或者巧合,他也不能将它视作意外和巧合,而应该慎重的将其对待。事后松一口气总比死前吐一口气来得好。
所罗门王曾说过,把胜利的希望全盘寄托在敌人可能发生的失误上,才是真正的蠢人会做的事。
这句话,杜鹃侯将其视为毕生格言。
不过事实上,他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焦虑的。
真正让他烦躁的,是他的儿子。更确切地说,是他的长子,莱奥纳多·波瓦图。
“所以说,我们为什么要囚禁那些无辜的人?”
二十岁出头,看起来毛毛躁躁、头发也精神的竖立着的青年连续第三天跑到他的房间来嘟囔个不停:“他们只是被人误导,被人蒙骗。父亲您不是也调查过了吗?他们是收了钱,才会去张贴那些东西。他们甚至不认字,对他们来说,这就像是贴了一张纸一样——”
老波瓦图板着脸看着他像猴子一样蹦来蹦去,一言不发。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莱奥纳多和自己年轻时一点都不一样。
他的行动太过刻意了,丝毫没有掩饰的成分。
年轻人想要从父亲手中夺去话语权和行动的自由是可以理解的,但也不是这样做的。
还是让他平日里和那些粗俗的水手们厮混的太久了。已经忘却了贵族的尊严和教养——他刚才甚至在他的父亲面前爆了好几句脏口!
所罗门在上,他自从十六岁成年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脏话。鬼知道他是从哪学的!
杜鹃侯忍不住摇了摇头,开口道:“听着,莱奥纳多——我说你听。”
他的声音冷静而从容,有着内地人的卷舌口音。他向来都是如此,时刻保持贵族的体面。
“我当然知道那些人不是故意的,但这不是我释放他们的理由。如果他们是有意的冲到我面前来,说些什么‘交出王妃’、‘向国王忏悔’、‘承认你的杀人罪’之类有的没的,那么他们也不会只会被关起来,受一点苦头那么简单了。”
“但是必要的惩戒已经够了吧?我想……”
“你错了,不够。”
老波瓦图生硬的打断道:“还有这种时候不要说我想。你什么也想不到,因为你见到的就是那么一丁点大的东西。却要从中领悟出治国的道理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沉声说道:“听好了,莱奥纳多。对于这些人来说,再大的惩罚也不为过。他们有没有犯罪的意识不重要,问题在于他们到底做没做错过事。如果我不把他们关起来,打断胳膊或者砍掉他们的手指,那么一定还会有人抱有侥幸的心态,想着‘街头的老铁匠也贴了,但他啥事没有’,就能接了陌生人的钱和纸——就能在街上胡乱的贴一些‘领主杀了他的父亲’、‘主教包养了三个情人’这些话了?这样?然后你就满意了?”
莱奥纳多咕咕噜噜地说:“我从没有这样说……”
“但你是这样想的。”
杜鹃侯没有任何迟疑的,确信无疑的说道:“因为你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危害。他们不是蛀虫,不是野狗,是狼。是饥饿的狼崽,如果可以的话我见到他们就想杀掉。防止未来被他们长大了咬死……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?你到底想要什么呢,能跟我说清楚吗?”
老人这一席充斥着不耐烦的话语里,包含着冷嘲热讽和轻蔑的挖苦。其中的恶意让莱奥纳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。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,又一次的说道:
“我想要你主持正义。”
“他们触犯了法律,被关了起来。这就是正义。”
杜鹃侯直截了当地说:“我已经主持了正义。现在你才是不正义的那个人。你试图包庇罪犯。”
然而莱奥纳多摇摇头,梗着脖子固执地说:“不对。你只是在法律上主持了正义,而并没有在道德上主持正义。法律并不是全部,它并不一定完善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
老侯爵赞扬的点了点头,对这话表示赞同。
“——但是,然后呢?你要求的正义到底是什么?”
“释放他们。或者偷偷的释放也可以……至少不要让他们受苦了。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在做错事的意识,你这样的惩罚并不能让他们变得良善。只要让外人知道他们受了惩罚,就足够能引以为戒了。”
“你说的很有道理。你的判断仁慈而又公正,毫无疑问,你将会成为一个有良心的贵族。”